东北大酱

兰雪世界

小时候吃饭，再无论如何好吃的，没大酱的饭就算是没吃过。
但是妈妈做的酱却是难吃的要命。
东北地方做酱，最讲究材料，黄豆酱是最普及的，但是黄豆比苞米贵，所以妈妈每次做酱都是苞米比黄豆用量多，所以，天好的工艺到了妈妈这里，全都给毁了。
记得有一年妈妈做酱，我在旁边盯着，这次我决不允许妈妈再往酱里掺苞米面。院外的鸭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在那里“呱呱”地叫个不停，我妈说估计来什么人了吧，叫我出去看看，我一溜小跑地打开门朝院子里飞瞥一眼就关了门说没事。我妈面带笑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懒啊？这长大了谁敢娶啊？不出门你能看见什么啊？我说那行，我出去看一下，你不许往酱块儿里面加苞米面啊。我妈说肯定不加。
香香的等着新酱开缸，我迫不及待的吃第一口，到了嘴里，我两眼直直的盯着我妈，就想哭。我妈仍然微笑着看我，好吃吗？我真想把手里的饭碗摔出去，只是怕挨揍不敢摔。我咬住下唇，憋着眼里的泪，大人骗孩子：我妈又不知何时往酱里掺了若干苞米面，那酱，难吃的我快要疯掉了。
后来我考上学校准备走的那一年，我妈做的酱出奇的香，问原因呢，我妈笑着说：这不估计你今年考上吗？
那一年的大酱，我没吃几口，因为湖北那个地方没人知道大酱为何物。我带了一小塑料瓶的酱，到了学校，我吃方便面的时候加一点，或者到了食堂吃一小口，但是久之，当大家不住的前来询问我所吃为何物时，我实在不好意思解释那是什么。而湖北地区的人们统统不吃生菜，一律熟吃，我的酱自没有用武之地。尤其后来我有了男朋友，我就更不敢拿出来吃，因为无论如何香美的东北大酱，都自带一股臭味，有一次，当我和他相处的已经我认为将要达到“妾拟将身嫁与”的程度了，我忍不住拿出来准备和他共用这小瓶大酱时，他从头到脚的打量着我，用手捏住他帅气的鼻子，问我：你平时在家都是吃这个的吗？我满脸通红，从那以后，我好久都不敢提大酱或者酱这个词。
其实东北大酱，非常的好吃，都是自家妈妈亲手酿做，鲜美无比，尤其穷人家，当食物奇缺，只有一点点主食聊以续命，或者田间一把野菜用以充饥的时候，大酱那自带粮食气味的芬芳，任多少糟糠，都能迁就着下咽。虽然它一缕酱香自带臭味，可是你能说臭豆腐或者榴莲就不是人间美味？当我看到有人说他不吃臭豆腐的时候我自然就联想到这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最起码也非我族类，因为他一定不爱吃我妈妈的东北大酱。
而那时节，虽然我看起来是个纯纯美少女，而其实，我肚子里，满满的灌就我妈妈自制的闻臭吃香的东北大酱。

到后来，那个捏住鼻子打量我的那家伙准备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没思考第一句话就是说：那你得允许我以后吃东北大酱！说完我自己也震惊了一下，偷窥他神情，他看起来特贴心，满脸都是温柔，说：那有什么好吃的，我以后给你吃各种各种好吃的，东北大酱那东西没啥。这话初听起来像是甜言蜜语，实际这家伙笑里藏刀，以至于婚后我每次强烈要求吃东北大酱的时候，他必带糖果饼干面包类的美食给我，说这才是女孩子该吃的，等到有一次我终于急眼了发觉自己上当了的时候，我就把他求婚时的誓言搬出来跟他清算：结果他说我是说给你吃各种好吃的了，我也做到了，至于酱吗？我好像没说让你吃。
我的大酱啊，就这么被我这个糊里糊涂的主人脑残的半丢半惜的给冷落了。
而实际，当我随着这家伙远嫁包头，我就发觉了，我想吃，他也允许我吃，可是家乡啊，你远在万水千山之外，哪里可寻那种母亲亲手酿制自带芬芳臭味的东北大酱啊？
后来，有一次，我俩去小卖铺买东西，我用手捅了那家伙一下，我说你看：赫然印有“营口大酱”四字的塑料包装酱袋映入我俩的眼帘，他看起来一袭惊喜闪过，说来一袋。结果回家打开一吃：惊喜万分，虽不是妈妈亲手酿就，但是也很美味，只是有一点点不同，那就是臭味明显的没有，当然，香味也就明显打折。
从那开始，他一次性买过十袋，而且不间断地常年去买，并且各种变着法的把酱弄熟给我吃，说是消毒，并且告诫我说：你看，家乡没有多远，大酱代表我的心。
有了营口大酱代替妈妈的大酱，我那一年骤然吃胖，以至于现在都没有复原。

如今，再回娘家，我什么都不往回带，满满装就行囊的，是妈妈左一瓶，右一瓶的，东北大酱。
在回首的流光里，飘逸满世界的，都是酱香。

市民戊戍戌

李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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