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窑神（上）作者：武 翔
冬至祭祀窑神，是过去石拐地域煤矿工人最为隆重的节日活动。
这一天，日阴极而阳。周代建子为正月，是新的一年的开始，民间俗称为小年，南北宋至唐宋朝称冬至为首岁，杜甫有诗曰：“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在石拐地域，矿山窑道冬至祭窑神，也是把这一天当作新年伊始， 祀天谢地，拜贺行礼。人们感谢上苍过去的赐福，祈祷来年的平安。
老矿工中有顺口溜说：冬至不歇窑，阎王殿里走三遭。又说：冬至不祭（窑）神，一年四季都受穷。还说：窑神窑神请我家，保佑我爹和我妈。可见矿工们把这一天当作自己的节日，顶礼膜拜。在迷信色彩的包容下，他们更多的是祈祷来年的平安。对窑主而言，安则生财，这也是他们大祀大祭的心理根源。
我国地域广阔，南北乡俗不同。但冬至祭窑神却传承一脉，只是形式有别而已。
石拐区煤矿冬至祭窑神，可上溯至清朝的末年，民国时期最为鼎盛。那时石拐有大小煤矿50余座，虽说产量不高，但是牛拉马驮，人来客往，甚是热闹，祭窑神的规模也庄严隆重。
笔者在20世纪 70 年代走访过石拐大户何家煤窑后嗣何二三罗， 他住在大发矿母猪壕土窑里，其时已是 85岁高龄。老人讲，石拐窑神庙建在现今的大发街喇嘛坝山崖下边一座窑口前。庙不大，三丈六尺宽，进深九丈九尺，五阔四小石基阶台，取九五之尊之意。青砖灰瓦紫色梁柱，内有一尊描金泥塑，是一黑脸神汉，长袖飘逸，倒骑一条赤色土龙。当年香火一直兴旺，供品不绝。
冬至祭窑前三天，旧石拐大庙古戏台就已张灯结彩唱大戏。窑神庙前，香烟缭绕，神汉道士，笙吹箫细，边舞边歌，善男信女焚香祈祷， 为窑神像拂尘披彩挂红。窑道口，矿工们黄土垫道，清水洒街，除旧布新。厨棚里油炸烹调，香味弥漫，矿工妻女也穿新衣戴新帽，显示出一派节日气氛。
石拐大户何家煤窑后嗣何二三罗回忆何家窑祭窑神的过程是这样的：冬至前一天，最后一个采煤班掏根放顶，采一块最大最好的煤， 修凿得方方正正，放在井口对面的开阔处，下置劈柴、碎煤垒成篝火灶口，上以红绸彩带披挂，只待冬至祭窑点燃。当地人称“旺火”。这道旺火，从祭窑夜巳时点燃，直到把煤燃尽，能烧三天三夜，旺火越旺，燃烧的时间越长，昭示着来年财源兴旺久长，人寿年康。
矿井口设香案，上供整牛整猪整羊，也有猪头、羊头、牛头、点心之类供品。
财大气粗的何家窑，香案上供的是整猪、整羊、整牛；香案后是神台，供奉窑神爷；窑神两边还有两个神位，左为山神，右为土地神。两边是楹联，
上联是：黑炭生红火清油点明灯
下联是：供奉窑神爷四季保平安
横批是：呈吉呈祥
关于窑神爷的形象，说法不一。每座窑口都设有供坛，许多老矿工回忆，他们所见的窑神爷是一张黄表纸折成剑形，当中书写“窑神之位”。也有的说是用土灰墨汁所画酷似红脸关云长三撮长髯的神像。
较为典型的是喇嘛坝窑神庙。民国十八年，天大旱，大青山赤地千里，饿断人烟，矿山也随之倒闭。冬天，喇嘛坝山崖坍塌，一块牛大石头滚下山砸倒窑神庙，自那以后，何家煤窑连出几回大的事故，何家大掌柜急症而亡，何家窑从此不景气。后人何小小，年轻时读过洋学，思想新潮，再没维修，到日伪时期，窑神庙就只剩下断壁残垣。20世纪70年代，当时的矿务局土建处农副连五七家属厂在此开了一小煤窑口，窑神庙剩下的断壁残垣也就彻底毁坏、消失无存了。
“文革”间得以保存下来一幅较为完整的窑神画，是何家窑主后代何兴周的传家。此人为土默特右旗无业游民，20世纪80年代，以3万元出手东河古玩黑市，从此无踪。石拐区已故著名画家贺永旺先生见过此画。那时我写长篇小说《红颜绿煤》，需收集矿山素材，他和我讲述时，曾现场回忆临摹作画。画为八尺宣纸，窑神是一个三头六臂九条腿、黑红两色地煞神，倒骑一条褐色土龙，这与民间相传窑神是三头六臂九十二条腿极为相似。可惜的是画好后，我欲索之收藏，贺永旺端详片刻说，人家原画，窑神神态肃然，摄人心魄，眼眸之中透着神灵之气， 咱这不成。说毕自己撕了，说以后有心境择日再画送我。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不想将自己的次品流传出去，我很理解。此事说过再没提起， 2007年他不幸出车祸罹难，送画便成为一宗憾事。值此专提一笔，也是对画家贺先生提供的窑神基本素材表示感谢和对他深切的悼念。
1970年在大磁窑东梁修路时，发现一座青砖古墓。修路的五七连家属们吓得弃下工具四散，有人报告给当时的矿党委书记徐炳茂和军管会。那天，我正在矿上参加通讯员学习班，好奇驱使我跟去看。墓葬入水浸过，棺木腐蚀无什么东西，但墓壁完好，壁里有一神龛，是幅素壁画，上画一位圣母娘娘，目慈眉善，衣袖飘拂，端坐在一只老鳖上。在那个年代，没有人关注这“滥画涂鸦”，倒是见多识广的徐书记告诉我， 那是供奉的窑神，墓主应是窑主，他曾在其他地方的窑庙里见过。那时人们考古意识并不强，看看没什么，军管会便令铲平继续修路，但那画像却深刻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不忘。
探查晋北大同煤矿一带，窑神多是青面獠牙凶煞神，唯这尊窑神异样，可见窑神在各个时期不同地域为人们所赋予的文化根蕴不尽相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小煤窑渐为改造或倒闭，冬至祭窑也就逐渐消失，但是周边几十里的矿工家属每逢冬至前后，还是成群 结伙前来焚香祭祀、祈祷平安，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才停止。可见祭祀窑神这一民俗在矿工心底的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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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9 09:03: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