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故事 发表于 2021-10-31 08:30:17

吴久冰 |《双龙供销社》



引子

我小时候的老家,各家的房屋几乎都是简陋、低矮的土坯房,略显高大的建筑物屈指可数,都属公家,如公社大礼堂、学校大礼堂(文革中拆除)、粮站的粮库,再有就是双龙街上的供销社。

我知道双龙时,双龙已称人民公社,公社所在地为双龙村,所以称双龙公社。这倒也不奇怪,比如墨西哥国名就取自首都墨西哥城,巴拿马国名就取自首都巴拿马城。凭这一点,双龙公社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与国际接轨,这真让我骄傲。可惜,中国改革开放后,将特区设在了深圳、珠海、汕头、厦门等地方,而未设在早已与国际接轨的双龙公社,真令我遗憾。

当时,哪怕今天,双龙公社能拿得出手的街道也就一条,那就是双龙村中的那条东西街。我从小知道的逛街,指的就是双龙村东西街,这条街,是我1979年上大学以前见过的最大市面。

从西向东数,印象较深的有老王文大院,用今天话讲,王文家是双龙最早的民营经济,王文家开着车马大店,外人来,可有偿留宿。最有特色的还是,王文家冲南的大门边常年开着一爿小门市,主营糖业烟酒小食品,有麻花、油饼、桃酥、糖果、酱油、醋等等,在那样的年代,王文做着资本主义的事,却能躲过资本主义的名,至今,我也不得其解。

再向东,路边应该有双龙戏台,双龙是大村,每年正月十五、二月二都有红火,焰火、耍龙、旱船、脑搁①、唱戏,这是双龙村的排场,也是双龙公社的风光。我儿时就去双龙看戏,与其说看戏,不如说挤人多图热闹。

戏台北边不远,就是我们双龙学校。我是这里的学生,曾经的起起伏伏,此处不叙。



供销社于我,不仅仅是概念,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那时,当然是计划经济,所有的物资供应、征收,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供销社。

我最早逛供销社,应该是跟着姐姐,不过三、四岁吧,姐姐需买头绳、发镊、发卡一类,我便愿做跟屁虫。

在我眼里,供销社好高好大啊。供销社分东西两个大门市部,分别位于供销社大门两侧,从大门进院,似乎还有两排房,分别是收购站、仓库等。

东西门市部建筑结构应该差不多,只是营销内容有分工。门市部建筑最上有一截抬头,砖青色,两边及中间有拱起来的挑檐,中间挑檐呈凸起的人字形,人字形正下方有一颗五角星,当年一定是红色的,只是现在红色已褪色(这是后话)。五角星两侧横排着一行字,“萨拉齐县双龙区供销合作社商店”。萨拉齐县于1958年5月25日撤销,由此可见,双龙供销社应该成立于1958年以前。



供销社商店坐北朝南,高门、大窗。门和窗上都装有大玻璃,玻璃外边配有折叠式的木挡板,商店关门后,折叠的木板便拉开,相当于今日的防盗门、窗。人们看见折叠木板叠起,就知道供销社开门了,反之,就知供销社关门了。

供销社西门市主要经营日用百货及文具之类,姐姐的头绳、发卡等,就在西门市。柜台分别为靠西墙、北墙、东墙三部分,西边大约是鞋袜头绳背心秋衣裤一类,北边大柜台主要是布匹一类,东边柜台是文具类。我自个来逛西门市,已是上学以后,铅笔、橡皮、小石板、粉笔、图画课所用蜡笔、作业本所用白光莲纸等,均购自西门市部,那时为省钱,作业本都是买整张白纸自己裁、缝制,我对纸张32开有深刻印象,就是来自从小自制作业本的实践。

对西门市印象最深的倒不是因为那里琳琅满目的百货,而是西门市部站栏柜的老郝,当地人管“郝”不念hao,而是念her(当地人发音同黑),老郝大名郝喜云,但人们更爱称他老郝。老郝身材近乎瘦小,但比柜台略高,这样也好,所有顾客进商店,虽看不见老郝身材,但可直接看到老郝的一张笑脸,还可听到老郝那清脆的招呼声。至今我也清晰记得老郝那一脸微笑,老郝大眼睛、长睫毛,每每微笑时,每根睫毛都在舞蹈,每到西门市,我的第一任务就是欣赏老郝那双迷人的眼睛。如今,我猜想,那么多女人攒在老郝所在的柜台前,与其说是购物,倒不如说是近距离窥视老郝那双会跳舞的眼睛。老郝的左手臂上总搭着一根皮尺,右耳上夹一小块画粉……黑斜纹布三尺……老郝一边吆喝着,一边用皮尺丈量,紧接着用耳上的画粉标记,随即用剪刀切一小口,然后听得嘶啦一声,三尺布已与布卷分离,老郝熟练地将布折叠成一个小方块……这单买卖,全过程不超过十五秒,看老郝卖布,如同看一台精彩的魔术表演。我对老郝印象深,除了他熟练的专业表现外,还有就是,一是他住我们上村,我上学、放学与他上班、下班同路,只不过,我步行,老郝骑自行车,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二是,老郝的儿子郝三与我在双龙学校同年级读书,我与郝三当然熟悉。据说,郝三后来与我班同学张小爱结为夫妻,这是后话,此处不表。记得西门市还有两位售货员,一位是赵三太,与老郝年龄差不多,一位是年轻女士侯爱秀,他们对顾客也都是态度友好温和。



东门市我也常去,一是平常要去买煤油。二是过年时要去买年货。

当时,我们那一带还不通电,家庭照明就是煤油灯。煤油灯有木制的灯台,约一尺多的灯杆上顶一灯盘,灯盘多为铁制或铜制,灯盘上有一托儿,托上便是灯盏,我家的灯盏就是一个用过的墨水瓶,瓶盖钻孔置灯芯,灯芯为薄铁皮内卷棉芯,头盏上半尺处有一灯罩,以防灯烟薰家。我的小学时代就是伴着煤油灯过来。我母亲的多半生和她那些没完没了的针线活儿就是在煤油灯的陪伴下过来的。去东门市打煤油几乎是我每月的例行功课。

买年货一年仅一次,于我比过年都快乐。买写对联的红纸,买糊窗的麻纸,买十个二踢脚,买一挂一百响的小鞭炮,再买一根蜡烛、一袋敬神的细香,还有就是二毛钱的水果糖、一毛钱的黑枣、一毛钱的柿饼,最后是一包“太阳牌”香烟,以备招待贵宾。既然我抢来了买年货的任务,那么,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便迷起一粒黑枣私享。

东门市栏柜前,常在的有老全厚,其实,老全厚并不老,但村人都那么叫。另一位是女士,长得周正端庄,好像名叫朵儿仁,记得她总戴一副蓝套袖,有时,双肘支在柜台上,似在幻想,也似在瞭望。

我对东门市另有缘分,那就是我的同班同座同学岳军正,在初一念完后就接班上班了,他上班的岗位就在东门市站栏柜。那年月,香烟也不是随便供应,我买烟,总是通过军正。

那时,同学们都羡慕军正,那么早就上班挣工资了。记得,我当年的梦想,就是成人后争取当一名双龙供销社的售货员。

当然,后来,双龙随着整个中国也在变化,军正的起伏变化与中国供销社系统的转制变化密切相关。中国的供销社系统,应该是中国计划经济的孪生物。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中国逐渐开始改革开放,特别是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供销社系统首当其冲受到冲击。那时,国家与供销社系统员工都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双龙供销社也是如此。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双龙供销社也进行了改制,大原则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但许多细节并不明确,比如,供销社系统的员工算什么身份,原供销社系统下的固定资产、物资、流动资金、债权、债务等财产权属归谁……于是,不明不白中,供销社的普通员工就下岗了,军正也如此。好在,土右旗对供销社系统的遗留问题还是作了较为妥善的处理。前天,我与军正通电话,军正说,他是比照集体工,在补交了十多万社保、医保费后,已办理了正式退休手续,现在每月可领退休费4千5百元左右,还好,天无绝人之路。

记得,当年东门市的柜台前,偶尔还有一位长者背着手来回巡视,后来知道了,那位长者叫杜四,是供销社的老主任,怪不得人们称他为老杜四。再后来,我更清楚老杜四,是通过大娘家。老杜四老伴与我大娘是结拜姊妹,因大娘是教堂的婴孩,我想杜四老伴也一定是婴孩,因为大娘自幼进教堂育婴堂,直到成人后嫁给我大爷,所以,她的结拜闺蜜只能在教堂里结识。大娘经常念叨她的结拜,我也就间接知道了老杜四。隐约记得老杜四有一女儿,算算大概也八十有余了。记得老杜四中等身材,脸色黝黑,梳齐整的短发,穿四个兜的蓝色中山装,不苟言笑。

东门市部经营的产品大体是糖业烟酒、土特产、五金杂货等。东边柜台是烟酒食品,军正就在东柜台,北柜台是土特产、杂货,西柜台是五金产品,如镰刀、铁钉、铁丝类。

在供销社大门与西门市中间,似乎还有个大食堂,那里最有特色的是每天的炸油饼,但依我当时的条件,只能闻一闻,我挣工资后爱吃炸油饼,大概就是那时埋下的种子。

至今,梦里还能闻得到双龙大食堂里油饼的香味、东市部里那酸酸的醋味和涩涩的煤油味、西门市部里那幽幽的雪花膏味。



我记住供销社,还不仅仅是因为常常去那里买东西,我还要常常去那里卖东西。

双龙供销社的销售在临街门市部,而收购则在后院靠东侧的一间屋里。当时负责收购的好像就一人,人们叫他康虎,其实人家大名叫康云亭。

大概还在我上学前,我就来过双龙供销社收购站,那是陪母亲来这里卖家里自养的猪。我才知道,猪真老实,我和母亲各用一根拇指粗的细棍就将毛重二百斤左右的大猪吆到了双龙供销社。妈妈悄声告我说,这就是收猪的康虎。我们将猪吆进带栅栏的地枰上,康虎背着手左端详、右端详,半天才平静地我母亲说,二等,毛重189斤。我已忘记了单价,但总价约是一百二、三十元。这对我们家来说,可是一笔大收入啊,这笔钱得安排明年一年的支出。

后来,我曾多次单独面对康虎。

有时卖鸡蛋,记得当时鸡蛋的收购价是一斤六毛六分线。我们上学买纸、买笔,只能现卖鸡蛋来买。许多次,衣服兜里揣上两颗鸡蛋,冒着酷暑,小心翼翼地赶到收购站,然后再捏紧了那珍贵的一毛三分钱,匆匆地赶到西门市,买一张大白纸,再买一块橡皮,还剩一分钱,便再匆匆赶往学校,才进校园,上课的钟声就响起了。

我也卖过腊月杀猪时煺下的猪毛,猪鬃要和猪毛分开,猪鬃贵。

过年过节,偶尔吃一次肉,啃下的骨头,我们也舍不得扔,骨头也可卖给收购站。

我记得,收购站还回收胶鞋底,卖胶鞋底得把鞋帮撕掉,否则,要折分量减去。

通过去收购站卖东西,我切身感受到了康虎先生工作的认真负责精神。

后来,康虎家的子女多数都考上了学校,这是否也得益于康虎在教育子女方面的严格认真?

康虎家的老四___康四,初中时还是我同班同学,康四也是一位工作认真负责的人,看来,家长对子女,真是身教重于言教。

每每想到双龙供销社,我就会想起在那里工作过的、我曾见过的每一张笑脸,记得比军正长一辈的人,当然首先是他父亲岳志林,还有侯喜、侯林,侯林的儿子海光与我是小学、中学同学,还有李守国。后来,药品采购业务放到了供销社,供销社就从公社卫生院调来两人,分别是胡汉恭、董振吉。我不逛双龙供销社已四十余年,但双龙供销社及供销社的那些人我还能清晰记得。

双龙供销社的门市部现在还在,只是已破旧不堪。每次回老家,望着熟悉的双龙供销社,我总是不由地想到《红楼梦》中的大观园,眼看它朱楼起,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

双龙供销社,你何时再振兴?


注释

①脑搁,一种当地民间游戏,成人肩扛一高架,架顶设一小座椅,小座椅上固定一位穿红戴绿的小孩,然后与其它娱乐人群共同游走在街头闹市,以图喜庆。


2021.10.31草毕




爱家 发表于 2021-10-31 08:33:25

儿时的记忆让我们无法忘记。

漫天飞舞的沙 发表于 2021-10-31 08:37:49

供销社,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

云儿老师 发表于 2021-10-31 09:35:29

嘿嘿,往事历历在目,写的很细致

高丰 发表于 2021-10-31 10:20:20


老戈 发表于 2021-10-31 11:12:53

好…………………………

市民戊戍戌 发表于 2021-10-31 11:53:47

:P

李树红 发表于 2021-10-31 14:15:31

小时候的供销社,都成回忆了

高嘉淇 发表于 2021-10-31 19:57:17

666

吕杰 发表于 2021-11-1 00: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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