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冰作品| 《路遇拾荒者》
《路遇拾荒者》文/吴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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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16日上午约8时40分左右，照例是我每日的晨练时间，这时，我走在了总部经济园区东侧的富强南路上。我走的当然是人行道。行走中，眼见得一辆装满废纸壳的三轮车从身边的非机动车道上擦肩而过。今日降温，且有大风，今年春天的又一场倒春寒。一阵强风掠过，只见得捆扎不严的纸壳便从三轮车后厢堆顶上掉下来一块，应该是一个踩扁了的纸箱，纸箱坠地的扑愣声被车主听到了，他急忙刹车，但三轮车有惯性，待车停住时，大约已滑出去距坠落物约十多米。主人从三轮车上跳了下来，这时，我正好走到了坠物附近，于是，未加思索地弯腰拾起，举手之劳，人之本能，我快步走向了纸壳的主人。我这才看清，主人是个中年男子，大约五十来岁?一身装束显然还沉浸在那个甩不掉的严冬里，御寒的蓝色绒线帽，包裹严实的黑色羽绒服，还有一副大得有点夸张的绿色棉手套。我急速走到纸壳主人面前，将坠物递了过去，该人立刻满脸堆笑，连声对我说谢谢、谢谢……我也连声说道不用谢、不用谢……他脸上的笑容如一座雕像的表情，始终以一个样子凝固着，眼角有些低垂，两只嘴角僵硬地上翘着，看得出，逢人便笑已是他的常态。
我将视线离开了拾荒人的脸庞，移向了载满纸壳的三轮车。怪不得纸壳会被强风吹掉呢，他捆扎得一点都不结实，纸壳上下联接处有不少虚空的地方，这不专门给风留通道嘛！再一看那捆扎的绳子，我有些明白了，这根绳子真可谓百衲绳，一节已发灰了的白尼龙绳，再接一段灰黑的麻绳，再接一段绿色的细电线，再接一段黑布条，再接一根红布带，红布带大概是谁家逢九年的红裤带。拾荒人当然比我更懂得如何捆扎好车载物，只是绳子不做主，紧勒就怕绳拽断，劲小绳松纸乱颤，原想春暖多拾荒，哪料春寒风乱窜。
我轻声问道，用我帮你重扎一下吗？拾荒人连连说，不用、不用……我看得出，我越想帮他，他越窘困。于是，我和他说了声你忙，然后，继续我的走步。
未几，听到身后有车行的嗡嗡声，我回头，拾荒者的三轮车已离我越来越近了，我下意识地用手机抓拍了这位偶遇的拾荒者。我拍照无它意，不过为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加点盐。每有负面情绪时，看看这张照片，我就会幸福得热泪盈眶。倘若因这张照片给这位拾荒者带来不便，我愿为他的肖像权予他合理、合法赔偿。
一
虽然，拾荒者与满载纸壳的三轮车已渐行渐远，很快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但这一个上午，我眼前始终浮现着拾荒者那一脸凝固的笑容，耳畔一直回响着那辆三轮车的嗡嗡声及一早那春寒料峭的风声……
我忽然想到了一百年前的闰土，也想到了前几天因2000元罚款而自杀的卡车司机金德强。只不过当年的闰土是一脸不变的宁静，而今日的拾荒者是一脸不变的笑容，才死的金德强则是一声凄厉无奈的呼号。本来，人的感情都应该是喜怒哀乐、变化丰富才正常，倘若，一个人长期只保有一种情感状态，那么，这个人要么心死了，要么人疯了。心死则可无情，人疯则可恒笑。闰土当然不是因内心安宁才一脸平静，不过是生活的砂粒早已将闰土一颗活蹦乱跳的心打磨成一块陈旧的砖瓦了。贫穷将今日拾荒者的一张脸雕塑成了一张木偶的笑容。持续51年的穷困潦倒将金德强终于浸泡成了一具污泥浊水上的浮尸。透过闰土的平静、拾荒者的恒笑、金德强的无奈呼号现象，借用数学语言，如果合并这三人的同类项，我觉得比较接近的一个人性特点，就应该是:麻木。当然，人性的表现有多种，有不少特征是主观努力形成，但麻木不是，麻木就是被迫受压形成。麻木的程度可以用“木性”表征，就像一个党员的革命程度可以用党性表征一样。只不过，木性是被生活被动地磨练出来，而党性是由组织主动地训练出来。
二
虽然，对于今日的这位拾荒者，我只有一面之缘，也不过三、两句交流。但我已感受到他坚强的木性，只要不死，永远是笑脸。无疑，我不知道他个人的过去，我也不了解他的现在，更不会知道他的未来。但他脸上凝固的笑容，就是我解开他一生之谜的密码。
我略知中国的国情，我也知道中国的农村，我就是一个骨子里的农民，我更知道一个中国穷人的经历。当然，我不能以自己一生的穷困潦倒去揣摩他(她)人。但按照马列主义定义，流浪者与拾荒者就是一个阶级。我与拾荒者天然结盟。人同此情，心同此理，我的心已被拾荒者牵引……
我就在脑海里不由地想像着拾荒者的一生。
我知道，拾荒者脸上的笑容掩盖不了他一生的悲剧。
中国有谚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娃娃会打洞。老鼠的娃娃其实不是想要打洞，老鼠的娃娃只能以打洞生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的水土也滋生一方的文化。中国特色，强调的当然是中国文化，中国文化有恒定的特质，如红二代接续红三代……也有富二代、富三代……相对应的，当然就有穷二代、穷三代……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从一万年看人类历史，应符合决定论，人类历史是不断进步的。但放在百年的尺度里，人类历史则是随机的，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就是人类历史的诡异阶段。二十世纪，发生了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人类自残现象: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人类的强力族群酝酿的并不是合作共赢，而是脱钩争雄。历史学家轻巧的一句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是，每一次合、分，遭殃的都是老百姓。
这一次，拾荒者遭遇的是合久必分，恭喜你，猜中了。这一分，廿年卅年天下崩。这一分，金灿荣言却当真。这一分，天下就分两种人。这一分，中国人对外国人。这一分，谁知何处乱纷纷……
其实，合也好，分也好，拾荒者的命运我已料定。我不过就是拾荒者的同位素。
三
我与这位拾荒者交流时，已听出了他的口音，他应该是我不远处的老乡。为叙述方便，我权且把他放在大青山的后山吧，因为，那里比我们老家更穷。
我想象，这位拾荒者应该姓李，因为，近期人口普查时，李是中国第一大姓，而且，李是皇家血统，李世民可是李氏家族的骄傲。顺着这样一种思路，这位拾荒者的一生就渐渐明晰。
这位拾荒者的老家在山区一个小村庄，七、八户人家，世代勉强为生。拾荒者的父亲就叫李二板头吧，因为村里都那么叫，李二板头的哥哥叫李大板头。李二板头吃苦耐劳，这样，就娶了邻村的女子王三花眼，水到渠成就生下了这位拾荒者，可怜天下父母心，李二板头和王三花眼就将翻身的希望全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于是，给儿子取名叫李大康，因为，他们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中国人最好的日子就是奔小康，咱给儿子取名大康，那日子不就更好吗？！
只是，现实生活与李二板头和王三花眼的想法并不能合拍。李大康六岁时，李二板头天天咳嗽，一查，肺癌。卖了二千斤土豆，去市里医院治疗，医院说，化疗，一个疗程三万六。王三花眼就扶着李二板头回村里等死。那时，李大康还小。李大康按步就班地上了小学。李大康学习很好，每次考试在班里都是前三名。在李大康小学三年级时，李二板头还是被肺癌夺去了生命。山区太穷，王三花眼又另嫁它乡，于是，李大康就成了流浪儿，当然，也就辍学了。偶尔照看李大康一眼的，是他爷爷李毛头。李毛头已鳏居多年，自身也是入不敷出，所以，对李大康的呵护，也就是有一下没一下。李大康十五岁时，就同本村的三红眼进城打工了。这一打工差不多三十年，正好踏上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步伐。只是近几年，李大康打工的企业与中国大多数企业一样，半死不活、基本停工。于是，李大康就顺理成章地下岗了。这样，李大康就开始了他的拾荒生涯。
四
李大康是个勤劳的人，他通过拾荒竟然攒下了一万多元。这几年，到处都听得见高利贷赚钱。三红眼找上门来，说是有家大公司揽储，月息二分的利。李大康一算，储一万，每月可得二百元，这可是他拾荒一周的收益啊。于是，就拿存折去银行取上一万现金，当场交给三红眼。故事的版本都一样，李大康吃了两个月的利息，心里那个美啊，无以言表，还破例地喝了一瓶啤酒。第三个月，三红眼捎话来，老板去外地了，下个月一起付。第四个月，三红眼捎话来，老板出国了，下个月一起付……如此，李大康的那一万元血汗钱就挣了四百元利息，从此便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李大康的遭遇与每个穷人的遭遇一样，咱们农村有话，麻绳绳就从那细处断，我们就是细处。大康，你别想不开。
五
既然是想象，我当然不能让大康一路凄凉，我要努力给大康的生活增添一些亮色。
李大康在拾荒的过程中，结识了另一位拾荒者朱美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康和美丽一合计，咱俩租两处房还得花两份钱，何不合并一处呢？俩人一拍即合，朱美丽就住到了李大康处。两年后，大康和美丽当然就有了他们拾荒以外的额外收获，他们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大康中年得子，喜乐溢于言表，他亲一口儿子亲一口美丽，亲一囗美丽亲一囗儿子，直到美丽说，你快去刷刷牙，李大康这才醒过神来……
大康请风水先生给儿子取名。风水先生说，取名分三个档次，高价取名，可保升官发财，中价取名，可保一生平安，低价贱名，祸福不保。于是，大康就出高价，风水先生闭眼掐指一算，轻捋长须，徐徐吐气，李先生啊，贵子有福了，贵子有天子命，天像说，贵子应该叫“李也民”，唐有皇帝李世民，世与也，这两个字书写时稍微连笔，便可互为，世也是也，也也是世，妙哉，妙哉！大康就交了钱，买得了儿子的贵名:李也民。也民果然不凡，三岁能识文，五岁能算计，六岁便知天文地理。李大康和朱美丽花高价让李也民上了城里最好的小学。
李也民上学后，果然不负大康和美丽的期望，门门考试都是第一。
六
只是，李也民上到小学三年级时，便常常觉得体乏。经医院体检，也民得的是白血病。
大康与美丽愿意以两条命换得也民的健康。事情的结局真是让人不忍言谈，也民在未满十二岁时便走了……
七
未来，李大康的道路我已不忍描绘……
人的命，天注定。天就是一个社会环境各种因素的加权。既然，天已注定，红的有二代、三代，富的也有二代、三代，那李大康族群的穷，也一定有二代、三代。
拾荒者，别怨我的乌鸦嘴，你可能就是下一个金德强……
2021.4.18 赞
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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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劳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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