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t. 发表于 2020-10-29 10:03:47

吴久冰作品|《悼八伯》

         2020年9月22日,接老家三弟电话,三弟说,八伯(baiˇ,叔叔辈)去世了,明天安鼓,后天出殡。我一时愕然,八伯才七十来岁吧,前一次回去见面,他还很精神。三弟说,急病,没抢救过来。9月23日下午,追悼仪式在八伯自家院里举行。八伯在遗像里穿西服打领带,我估计,这是八伯第一次打领带。一向严肃的八伯,在遗像里面带微笑。我觉得八伯就在眼前。


      八伯的儿子雄雄致悼词,悼词云,家父吴超宇,生于1948年九月初一……


      吴超宇,这是个久违了的名字。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在双龙学校念九年级时的情景。可以说,八伯是双龙学校教语文水平最高的老师,所以,双龙学校最高年级----九年级的语文课就由他来教学。从1978年9月开始,至1979年7月高考前,八伯是我们年级的语文老师,我这才知道了八伯除了平时人们称呼的名字“吴满元”外,还有个官名叫“吴超宇”,而且,“吴超宇”在当时的双龙学校是个叫得很响的名字。听了八伯的语文课后,我才感觉到,也只有“吴超宇”这个高雅的名字才与他高水平的语文课教学般配,“吴满元”这个名字只与田间地头般配。


      我对汉语言文学的真正喜欢,很大程度上源自吴超宇老师这两个学期的教学。不知其他同学感受如何,我个人体会,吴超宇老师最起码在两个方面训练提高了我的语文能力,一是如何写论文,二是如何学习古代汉语。吴超宇老师说,写论文要把握住三点:是什么,为什么,怎么样。我这才懂得了什么叫论点、论据、结论以及论证过程。要知道,我们上学读书的年代基本都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是个只需态度、立场,只有结论的年代,凡事不能质疑,不需要问为什么,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等等。


      但吴超宇老师的语文课如一股清风吹来,你提出一个论点来,要有充分的论据支撑,人要讲道理,摆事实,然后再做结论。八伯的课于我如醍醐灌顶,自此,我知道了该如何写论文。至今,我写作文的套路也不出八伯所教。后来,通过阅读所知,原来,古今中外,好的论文都应该这样写,是什么就是What,为什么就是Why,怎么样就是How,否则就是不讲理。讲理就是理性、科学、逻辑、人文,不仅语文应该如此,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学科莫不若此。


      八伯还教我们古代汉语,他有一本本厚厚的手抄教案,后来我知,那是王力《古代汉语》的手抄本,之、乎、者、也、焉…这些离我们十分遥远的字、词,经八伯一讲解,就如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远方亲戚一下子来到你家造访,让你既新奇、又亲切。吴超宇教会了我做人要讲理,也教会了我抚今要追昔。我发现,吴超宇老师与当时双龙学校的许多老师有些不一样,他几乎不苟言笑,从未见他与别人嘻嘻哈哈,我甚至在学校从未见过他笑得样子。偶尔,也听到别人在背后说他不合群,甚至有人说他骄傲。其实,八伯与当时双龙学校的所有老师都一样,来了学校是一名老师,放了学马上就变成了农民,每个老师的家里都还种着地,老师的家属就是地道的农民。我也见八伯放学后下地,但八伯是我们村唯一的穿着四个兜衣服(中山装)下地的“农民”。这样,八伯不仅以他的才学与其他老师们不太合群,以他的不苟言笑,与其它村人、农民也不同。但我亲眼目睹,吴超宇老师与他的学生们却打成一片,下课后,也与学生一起说笑。


      想一想,那时的吴超宇才三十来岁,正是心高气傲时,他也有资格骄傲,别人连王力这个名字都是陌生的,而他却揣着厚厚的王力教案在教学,学问上明显比其它老师高出一筹。而且,八伯写的一手好字,他的钢笔字、粉笔字(板书)、毛笔字均好。八伯未在双龙学校当老师前,我就见过他写的对联,行云流水,后来,我知道,那叫行草。


       在我上大学后,每每看到一篇好的论文或翻到一篇古汉语文章,我就会想到八伯。想到八伯时,我会不由地想起另外两位名副其实的老师,一位是王国维,一位是辜鸿铭。王国维孤独,辜鸿铭孤傲。正因为八伯有学问,所以他特别喜欢较真。他不仅与语文教学的同行较真,也与他教的学生较真,正因为如此,当时,我对吴超宇老师是既敬又怕。敬了,就有些盲目崇拜,怕了,就不敢与他平等讨论问题。至今,我对两个成语记忆犹新,都与八伯有关。一个是“好高骛远”,一个是“时不我待”。


      那时,我自认为已经读了一些书,就喜欢卖弄显摆一下。每次作文,我都喜欢长篇大论。吴超宇老师布置写一篇八百字左右的议论文,我就经常写到二、三千字。八伯在我的作文后批语,论点明确,论据充分,论证合理,但今后作文切忌好高骛远。我查字典,才知道了“好高骛远”的意思,八伯是在警示我,做人、作文不要想法太多。


      “时不我待”也是发生在作文中。我不知从哪里学到了这个词,就运用到作文中了。八伯给这个词画了个大大的红色问号?并质问我从哪里学得这个词。我确实想不起是从哪里见到的这个词,特别是当时手边也没有一部成语词典。面对八伯的质问,我只能先依着老师的意思,在递交下次作文时,将上次的“时不我待”纠正为“时不待我”。当时,老师批改作文也有一些固定格式,老师指出的错字、错词处,就用红笔引至旁边空白处画一个开口的红框,学生将纠正的内容填至红框里,老师在审阅下次作文时,就将上次的红框再用红笔合上口,这就说明学生已将上次作文的错误处改正。八伯将我纠正过的“时不待我”红框合上了口。当然,后来,我有条件购买现代汉语词典后,我知道了,“时不我待”确实错不在我,但我并不怪怨八伯,反而更加敬佩他的敬业精神了。当时,我们两个班的学生至少有一百来人,可见,八伯是将这一百篇学生作文逐篇逐句逐字阅读,他才能发现“时不我待”与他当时认为的“时不待我”不一样,他要尽他的全力将他所知道的知识教给学生。当时,双龙学校所有老师的最高文化程度也不过高中,吴超宇老师是其中之一。我于1979年参加高考,并能以较好成绩被天津大学录取,这不得不感谢双龙学校教过我的每一位老师,特别是九年级时的几位任课老师,数学老师高原,物理老师贾振铭,化学老师李永孝(惜哉!近闻李老师已驾鹤西去。李老师还是我九年级时的班主任),当然,更要感谢我的八伯----吴超宇老师,语文也是我当年高考时的拿分科目。我虽学理工科,至今好文,这在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八伯将他的语文所知倾囊予我。而且,我将八伯教我的论文三部曲告诉他人,也确实让这些人的论文水平就地提高了一截。


      前年回老家时,我与八伯见面,寒喧后,八伯郑重说到,你最近写了篇作文《老屋》,八伯让孩子们给读了,方便时,你给八伯印上一篇。我后来的作文都写在手机上,只供亲友们阅之一笑。我和八伯没有加微信,我估计他是从孩子们那里听到了《老屋》这篇作文,这篇作文里我写到了八伯,也写到了三爷爷,三爷爷是八伯的父亲。我估计,《老屋》勾起了八伯当年的一些记忆。那时,八伯年轻英俊,八伯结婚时的场景我还记得,就在三爷爷家老屋的西房,八婶长得可谓漂亮,与八伯在一起,真是俊男靓女。可惜,我没有及时给八伯单独打印一份纸面的《老屋》,我当时想,反正我要把《老屋》编入下一本书里,到时,将书一并请八伯雅正。可惜,我的这本书才在编辑审阅中,八伯已因疾病而突然去世,真是教人心痛。我前些年写的两本书,老家也有人读,但像八伯那样认真阅读的人还是少见。八伯与我个别聊天,《吴话可说》里的某篇文章再版时一定要修改,《吴久冰诗集》里“空中观云”的一个错字要纠正。八伯何止是我作文的读者,他分明一直是我作文的严师。


      八伯的葬礼上,我见到了八婶,八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八婶述说到,哪怕再和我相伴上十来年再走也行,他甩下我,说走就走了……八婶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八伯与八婶大概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结婚,他们已携手走过了近半个世纪。


       八伯出殡那天,乾坤朗朗,蓝天白云见证了八伯的洁身自好,见证了一位乡村教师的平凡一生。


      八伯,您既是我的长辈,更是我的老师,特别是我作文的优秀老师。我再有新书印出,一定会送一本到您的长眠处,这回,您可以抛却一切人间烦琐事,心无旁骛地帮我修改作文。


      有幸遇到一位好老师是一个人一生的幸运,八伯,感谢您是我的好老师。八伯,一路走好……



2020.10.29
编辑:杨文丹

此处省略 发表于 2020-10-29 12:13:57

厉害

高嘉淇 发表于 2021-10-15 14:14:20

6666

风。 发表于 2022-1-15 07:06:53

深街酒肆 发表于 2022-3-1 17:34:46

什么???

难得 发表于 2022-3-9 09:42:21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吴久冰作品|《悼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