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冰作品 发表于 2020-6-2 15:55:14

赵干事(小小说)



赵干事从山城警校毕业时,正赶上文革开始,社会上到处都是乱哄哄的,赵干事爸爸是普通工人,妈妈是小学教师,她从小到大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里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她是唯一的女儿,当然受到全家宠爱,全家人为她担心,当在情理之中。幸运的是,她被分配到了本市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消防处工作,这里还算平静。赵大夫来消防处报到的第一天,还是引起了一番小小的骚动,人们对这个新来的女孩儿侧目相看,这不是仙女下凡嘛,谁家的女子这么漂亮,齐齐的刘海,脑后梳两条一尺多长乌黑的大辫子,大眼睛,高鼻梁,上翘的嘴角总给人微笑的感觉,肤色白皙,中等个头。一双大眼睛看人时会流露出一股童稚般的清纯泉水,都能听得到那叮咚叮咚的泉水声,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成年女子。人们一打听,哦,是新分配来的小赵同学,在消防处内勤当干事,人们就称她为小赵干事。

消防处虽说是个专业功能性较强的单位,但在那个年代,也要政治挂帅,唱革命歌曲就是当时一项经常性的工作任务。消防处各队室要互相竞歌,全厂有大型活动时,消防处也要组队参加,市里有活动,厂里还得组织歌队参加。人们发现,小赵干事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有一副清澈嘹亮的好嗓子,《唱支山歌给党听》竟成了她参加各种活动的代表作,有些长者亲切地称她为小才旦卓玛。

那时,各大企业都有水准不低的业余文工团,很快,小赵干事就成了该厂文工团的歌唱演员,既唱独唱,也唱合唱。在文工团的活动中,另一位男高音大哥给小赵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位大哥不仅歌唱得好,而且个子高大,腰板挺直,大背头一丝不苟,长相颇似一位电影演员达式常。这位大哥的最大优点是乐于助人,当然也常助初来乍到的小赵。如每次抄歌谱时都抄两份,一份便予小赵干事;如小赵排练时,脱下外套,这位大哥便随手接过,排练完后,自然而然地递给小赵;有时排练晚了,还主动送小赵回单身宿舍,单身宿舍住四人,送至楼下,大哥便止步,目送小赵上楼。

后来,小赵打听到,这位大哥虽然才比自己大五、六岁,但人家已是副科长,人们叫他钱科长。钱科长是部队转业,在部队已是连长。钱科长转业时已结婚,爱人随他一起来厂,因文化较低,就安排在厂里的农场种菜。钱科长应是北京地区人,讲一口标准普通话,唱歌字正腔圆,还常常教小赵歌唱时怎么吐字。多次往来,小赵就对钱科长有了显许依恋感,遇事,总想让钱科长帮着出主意。钱科长总是热情帮助,但明显感到,心理上保持适当距离。当小赵意识到这种故意保持的距离时,竟一下子唤醒了她心中那种女性特有的羞涩感,她感觉既甜蜜,又酸楚。她知道钱科长已有家室,就暗忖,将来找对象,一定要找一个像钱科长这样的人。

一晃,赵干事上班已三年多,年龄也到了二十四、五岁,父母也不断地催她赶紧找对象。一日,排练之余 ,钱科长和小赵在长椅上闲聊,赵干事,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想找个什么样标准的人,我可以帮你介绍。小赵沉默了片刻,她当然说不出口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于是就吞吞吐吐地说,我妈让我找一个有文化的、本分的人。钱科长望着小赵,那你个人的意见呢?小赵低头不语。未久,小赵抬起头来,望着钱科长,突然开口,那你说我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钱科长沉默良久,慢慢说道,我觉得你妈说的有道理。

不久,就有同事给赵干事介绍了一位对象,两人也见面了,赵干事对此人谈不上印象好也谈不上印象不好。此人姓孙,赵钱孙李的孙,人们称他为孙工,名牌大学毕业,学电力工程专业,在厂动力中心做工程师。孙工倒是符合赵干事妈妈的条件,名牌大学毕业,当然文化高,本分就更不用说了,无党无派,既不造反,也不保皇,不喝酒,不抽烟,也看不到他有来往的朋友。孙工也住单身宿舍,三人一屋,与其余二人也很少说话,业余时间均在阅读专业书籍,并弄一堆电子元件,拆了装,装了拆。介绍人问孙工意见,孙工说,看人家赵干事什么意见。

这一次见面半年后,赵干事回话说同意与孙工来往。赵干事说,还得征得我父母同意后才可继续交往,孙工说,听你的。于是,一天上午,赵干事就带孙工回趟父母家,父母家与小赵上班的单位在同一座城市。父母一看,乐得合不拢嘴,又有文化,又本分,太好了,便不断给孙工的碗里添菜,孙工说,我已吃饱了,但赵妈妈还是热情地又将一个大馒头加在孙工碗里。这回,孙工前倾的腰身终于伸直了。孙工望着这个大馒头,微微一笑,阿姨,我确实吃饱了,但他还是坚持将这个馒头吃完,他觉得,这样赵干事会欢心,谁不骄傲自己妈妈的厨艺好呢。因为都是上班族,饭后,赵干事和孙工便坐班车回厂了,下车后,赵干事说,我也累了,我们分别回宿舍休息吧。这一顿相亲饭,一顿顶两顿,让孙工连晚饭也省下了。

父母同意了,赵干事还是有点不踏实,她又问钱科长,你看孙工这人怎样?钱科长说,我向他们单位领导和同事打听了,挺好的。

消防处需要值夜班,有时也排赵干事的班,孙工就说,我送你去吧。夜深后,赵干事在板床上躺着休息,孙工便坐在边上的硬木凳上,头趴在桌子上休息。第二天一早送赵干事回宿舍后,孙工再骑自行车去上自己的班。赵干事虽未觉心头涟漪荡漾,但还是有些感动。有时便主动抓着孙工的手说,你辛苦了,并将孙工的手移至自己的脸上,你摸摸,我是不是瘦了?孙工甜蜜地一笑,你没胖没瘦。

终于定在年底结婚。于是便去照相馆照了结婚照,这是赵干事与孙工的第一次双人照,大概也是两人一辈子唯一的一张双人照。结婚证一式贰份,孙工捧着看其中的一份,脸上绽出了少有的笑容。接着申请住房,孙工条件稍好,按夫妻双方打分最高一方算,便分配到一间平房,室内可做饭,但没有卫生间,几栋平房把头有一公共卫生间。平房烧煤,取暖需点炉子或烧土暖气。孙工不仅精于电力工程,对水暖工程也不陌生,入冬前,他凭着一己之力,在家里装好了土暖气。

孙工老家在东北农村,距这家企业相距几千里。所以,婚礼就在这边办了,只有孙工的老父亲乘火车换汽车辗转了多日后,才赶到这边,同时背了半袋子大米,算是给儿子、儿媳妇的结婚礼物。这边的婚礼就在厂里的职工食堂举办。

赵干事与孙工的喜事几乎全部都由钱科长帮着张罗,喜字、脸盆、穿衣镜彰显出喜庆。总共两桌饭,孙工的父亲,赵干事的娘家人,孙工的一位徒弟,赵干事的同事,当然还有帮忙的钱科长。钱科长让厨房特意上了一道最具当地特色的菜,山城红烧鱼,以示年年有余。婚宴上,赵干事喝了酒,脸色更加白里透红。至散席时,赵干事突然眼圈泛红,抓着钱科长的手,连说谢谢你,谢谢你,孙工也跟着应和,谢谢钱科长。钱科长微笑,不用客气,祝你们新婚快乐!

回到洞房,暖气已被孙工一早就烧热。墙上挂着的穿衣镜被大红喜字盖住了一半,客人们寒暄了几句,便陆续散去。赵干事再次抓住钱科长的手,还是连声感谢,孙工还是跟着应和,谢谢钱科长。钱科长边说不用客气,边往门口退去。钱科长出门时,孙工扶住了赵大夫。赵干事已醉了,孙工将她扶回床上,并加盖了被子,然后,孙工便拿小板凳蹲至了土锅炉前,将土锅炉打理得炽热通红。

天黑后,赵干事酒醒了,她揉揉眼,觉得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看到镜子里的喜字,才回过神来,这是新婚洞房,赵干事连说口渴,孙工很快递上了不凉不烫的温开水。

临睡前,赵干事说,你转过身去,我要换衣服,孙工便听话地背转了身。片刻,赵干事说,我换好了,你可以转身了。孙工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向沉着冷静的孙工,还是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眼前的美人如从天降,一袭粉红的睡衣从脖领处拖至足底,赵干事的黑发全散开来披在肩后,长可至臀部。赵干事双手放在睡衣两侧,手指捏着衣裙向两边拽开来,她歪头问孙工,好看不?孙工半天才醒过神来,连说,好看,好看。

后来,赵干事与她的闺蜜耳语,伴她一生的这件粉红睡衣,是钱科长送她的结婚礼物。当然,孙工不可能知道这件睡衣的来历,赵干事买衣、穿衣从来也不用征求孙工的意见,赵干事穿什么,孙工都说好看。

一年后,赵干事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接生的护士说,这孩子集中了赵干事和孙工两人的优点,比妈妈还漂亮,比她爸爸还聪明。赵干事觉得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在孙工面前更像一名功臣,便慵懒地驱使孙工,去,给我倒杯水。孙工自然是乐不可支,每望一眼赵干事再望一眼女儿,都会不由自主地微笑一下。

月子当然由赵干事的妈妈来侍候。但还是忙坏了三个大人。赵干事身体好,坚持母乳。虽然已提前买了个吸奶器,岳母鼓捣半天还是不好使。这已是第三天喂米汤和奶粉水了,那边孩子哭,这边赵干事乳房涨得痛,赵干事便有些急了,老孙,这都三天了,你这个大男人,能不能想点办法?!孙工不停地搓着双手,脸涨得彤红,鼻尖上便渗出了绿豆大小的汗粒。岳母毕竟是过来人,她抓着女儿的手安慰道,孩子,多好的吸奶器也不如人好使,要不让孩子她爸试试。对老人的提议,赵干事与孙工都没有思想准备。他俩虽已结婚生子,但赵干事身体的每个部位,并不随便允许孙工触碰,赵干事的胸部从未让孙工的手直接接触,赵干事觉得这样心安,孙工也习惯了这样。

这时,孩子又啼哭起来,赵干事竟也嘤嘤啜泣起来,妈妈再次柔声劝慰,你让她爸爸试试看。

屋里寂静下来,忽然,赵干事侧过脸来,冲着孙工近似一声吼叫,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来!赵干事迅速撩起衣襟,将脸向里边扭了过去。孙工迟疑了几秒,这才蹲到床前,他还是不习惯动手,用口唇寻觅着目标。终于找见了,孙工竟有些晕眩的感觉,不过理工科的理性很快提醒了他,他明确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他真的使出了全身吃奶的力气。功夫不负有心人,孙工的力学知识很快见到了成效,赵干事的胸前顿时喷射出两股白色溪流。看到自己汹涌的奶水,赵干事竟啕号大哭起来。孙工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赵干事的奶水格外地好,满月时,孩子竟长至九斤。满月后,母亲那边毕竟还有一大家子,于是向赵干事、孙工详细地交代了半天,这才离开。

母亲离开的当天,赵大夫就和孙工吵了一架。赵干事说,老孙,孩子渴了,你兑点水来。孙工便笨拙地拧开带嘴儿的塑料水瓶,将开水与凉开水分别灌入,拧上盖后,还往自己手背上滴了几滴,然后递给赵干事。赵干事递到自己唇边稍微吸了一下,立即向孙工吼道,你想把孩子烫死?孙工赶紧接过水瓶,再兑,又滴自己手背几滴,这回觉得没问题了。赵干事接过水瓶,再一吸,更愤怒了,老孙,你灌这么凉的水,想让孩子拉肚子?这回,赵干事放下怀里的孩子,自己跳下地兑水,一边兑,一边数落孙工,老孙,你说说,你能干成啥?赵干事越数落,孙工动作赶变形,不是摔了盘,就是磕了碗,吵骂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岳母走后的第二天,是周六。一早,有敲门声响起,孙工去开了门,一看是钱科长来了。钱科长手里提了几样水果和一袋奶粉,将东西放到屋里的小餐桌上,开口说道,记得赵干事应该满月了,我来看看。赵干事脸上呈现出笑意,谢谢钱科长。孙工也便跟着致谢。钱科长看到地上扔着的几块尿布,便弯腰捡了起来,一边挽衣袖,一边说道,我是过来人,已带了两孩子了,就会洗尿布,孙工,咱俩交流一下如何洗尿布,赵干事可别嫌弃啊。不一会儿,十多块尿布便洗毕投净,洁白如初。钱科长看到地上还有几块大小床单,便顺手捡起来放入洗衣盆,这也是我的强项啊。钱科长干得自然,赵干事看得舒适,孙工也不觉意外。三人说说笑笑便过了一上午。特别是赵干事,难得产后这样高兴。

钱科长走后的当天夜晚,赵干事平静地对孙工说,你晚上就睡沙发吧,这样我们都能休息好。这一夜睡得果然平静,赵干事喂奶醒一次,换尿布醒一次,倒头便熟睡。孙工竟也难得地打起了呼噜。至此,赵干事与孙工就再没有同床共枕过,这已是后话。

赵干事所在这家企业规定产假可休半年。这半年,钱科长经常过来帮忙,让赵干事和孙工的忙碌一下子缓解了许多。孙工是个兢兢业业的工程师,从不迟到、早退、请假,当然,下班后也及时回家,从未有分钟差错。有时下班回来,看到钱科长已在帮着做家务,这时,赵干事已能下地做饭。孙工挽起衣袖也想干点什么,但多数时候都插不上手。时间久了,三人也都习惯了这样一种互动方式。三个月后,小女儿已开始识别人,她对钱科长甚至比对孙工还熟悉。赵干事偶尔不在孩子身边,孙工半天哄不住,钱科长一抱,孩子就不哭了。

有时晚饭后,赵干事就对孙工说,你看会儿孩子,钱科长陪我散散步,活动一下腿脚。孙工当然愿意近距离守护自己的女儿。

孩子渐渐地会翻身,会坐立,会爬动,还会冲着爸爸笑,孙工便和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常常忘记了还有两个外出散步的人。赵干事与钱科长散步,一般不过晚上九点,夏季偶尔晚一点,但也不会太晚,赵干事当然惦记着哄孩子睡觉。

眨眼间,小女儿已上托儿所、幼儿园了,相当于有三个大人接送,从未迟到早退过一次。孙工常常骄傲地夸赞女儿,你像爸爸一样,没有一次迟到早退。

接送孩子只是赵干事和孙工生活的一部分。秋季末期,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储存一冬所用的大白菜、大葱、土豆,这都是赵干事和孙工的弱项。钱科长好像是上天赐给这个家庭的礼物,一推车大白菜,就像他手里的积木,可以随便摆弄。每到储菜的季节,就如同是赵干事家的一个节日,钱科长在变魔术般地忙碌并愉悦着,孙工在一边袖手旁观,赵干事垂着双手,脖子稍稍地歪向一边,嘴角翘翘地微笑着,孩子在大人们中间、菜堆边不停地穿梭嬉笑着。储完菜,赵干事当然要犒劳一下钱科长,亲手下厨做几个好菜,有时,孙工还和钱科长对饮几杯,钱科长酒量好,越喝越谈笑风生。孙工酒量时好时坏,常常喝到一半便醉了,然后就一头倒在沙发上睡了,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反正,至钱科长离开时,他不再与任何人打招呼,也不知他是否听见钱科长与赵干事之间的小声说笑。钱科长喝酒从未醉过,时间观念十分清晰,绝不迟于晚上十点离开赵干事家。赵干事担心钱科长喝多,便扶钱科长出门,钱科长也顺势身子一歪靠向赵干事,但腿不打弯,更不会摔倒。出门后,赵干事与钱科长再盘桓十分、八分钟,两人便拉手告别,各自回家。

也有人风言,钱科长是一匹马拉着两套车,他是累并快乐着。

在四十多岁时,孙工也由工程师评审为高级工程师,住房也由平房调换成了楼房。

按说,分得楼房应是高兴的事儿,可孙工又犯愁了,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装修所涉的瓦工、木工、油工等民间工匠打交道。钱科长安慰道,没关系,我帮你们办。钱科长真是个天才,他将两室一厅60平方米的房子,竟魔幻般地变作三室兼一小厅。他将客厅靠近阳台处用隔栅分开,这地方采光好,靠外放书桌,靠里摆一张单人床,钱科长说,女儿大了,要有个独立的空间,女儿高兴得不得了,连声感谢钱大爷。靠阳面的大卧室当然是主卧,其实就是赵干事的居室,钱科长和赵干事共同设计,从灯光到室内色调、床上用品,竟搞得像婚房一般梦幻。阴面小屋做孙工的书房,其实也是孙工的卧室。客厅靠北窗户部分,放一小茶几,两边各一单人小沙发。

搬入新楼房后,一家三口人其乐融融,应该是有四口人其乐融融。

搬入新家的第一件喜事是女儿迎来高考,并考上了重点大学。高考三天,孙工正是上班时间,这样就由钱科长接送,女儿也高兴让钱大爷接送。录取通知书发来后,全家人当然高兴,钱科长更显高兴。赵干事说给女儿祝贺一下吧,同时也感谢一下钱科长接送。

当然还是赵干事亲自下厨。这晚,钱科长与孙工都比平时喝得多,孙工的脸上就有了些喜怒的变化。钱科长提议与每人碰一杯。先是与孙工,钱科长说预祝孙工尽早评上正高级工程师,孙工举杯未碰,望着钱科长说,你这不挖苦人嘛,我再有几年就退休,到哪凑那国家级刊物的六篇论文?钱科长笑笑,自己饮了一杯。接着下一位,与赵干事碰杯,钱科长笑眯眯地望着赵干事,哦,你左鬓长白发了。这时,孙工忽然举起杯来,冲着钱科长喊道,你胡说,我们一个家几十年,我怎么没看见她鬓角生白发?孩子劝道,爸,你别喝了,孙工这才放下杯。钱科长强笑一下,进行下一杯,他与孩子也碰了一下杯,当然,孩子喝的是饮料,祝贺孩子考上重点大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看看赵干事,又说道,我视这孩子比自己的亲女儿还亲。钱科长话音才落,孙工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明明是我的亲女儿,怎么就成了你的亲女儿?一场酒席就这样不欢而散。

女儿上学外出后,最不适应的是赵干事,不到一个学期,便明显消瘦了许多。从那次酒席后,钱科长再来赵干事家串门时,孙工还是一向地不吱声,也很少走出书房,偶尔碰面,钱科长的笑声便有了些尴尬。钱科长与赵干事习惯见面谈话在主卧室,门缝也比先前宽了许多。但孙工从不踏进主卧一步。

那晚,钱科长又来,孙工还是未出书房应酬。读书至九点钟,孙工走出书房去上卫生间,见卫生间门掩着,便问有人吗?赵干事的声音,马上好。片刻,赵干事打开了卫生间的门,首先映入孙工眼帘的是那件拖地的粉红睡衣。孙工的眼睛由疑虑到惊诧,瞬间尿意全无,一把推开主卧的门,钱科长一如既往地西装革履,只是斜靠在床头。孙工怒吼一声,钱……我不欢迎你!钱科长一激灵坐了起来,怔了几秒,走出主卧,一声未吭,甩门而去。

自此后,钱科长再也未登孙工家的门。偶与赵干事见面,不过在上下班的路上匆匆说上几句话。后来,上下班也很少看见钱科长了,人们说,他老伴忽得脑梗,康复后也行动不便,钱科长便用轮椅推着老伴遛弯。

想念女儿又见不上钱科长,赵干事很快便觉得身上有气无力,在医院一查,原来是乳腺癌。马上手术,术后需长期化疗,曾经的一头乌发日见稀少。

就在赵干事术后的当年冬天,国营企业由于不景气,普遍裁员减薪,孙工虽然还在一名工程专家的黄金年龄段,还是不能幸免,也得提前回家,只发一半工资。孙工就是个上班的机器,忽然回家坐下,很不适应,身体与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赵干事的心态也不好。两人每晚早早分居而睡,天未亮又早早起来互相指责。

女儿大三的寒假期间,回家后看出父母之间的不和谐,极力想调和,便说,爸,妈,这些日子我来做早饭,全家一起吃。坚持了几日,倒也平和。那天早上,女儿做好饭,妈妈已上桌,还不见爸爸。呼唤,不应,便推开房门,见爸爸已掉在床下。推,不动,摸鼻息,已无。医生诊断说,大面积心梗,已死去两、三个小时了。

孙工去世后的三周年清明之际,赵干事忽然想起,该买几张纸祭奠一下那个死鬼吧。于是拄杖,迟缓地步入市场。买完纸,准备返回时,忽见前方远处有一花白头发的老头正推着一辆轮椅缓缓走来,轮椅上歪斜着一个胖老太太,老头的腰背已显佝偻,赵干事判定那是钱科长,心想,该打个招呼问候一下。待将要走近时,老头忽然低下头,与轮椅上的老太太耳语着,半天不抬起头来。赵干事想,难道我认错人了?于是,就一声不吭地与轮椅擦肩而过。一阵西风吹过,赵干事稀疏的头发愈发显得零乱芜杂,她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来,向上拢了拢鬓角的散发,才扒拉上去,头发又零乱地散落下来,赵干事叹了一口气,口中嗫嚅道,随它去吧……去吧……

2018.7.10草毕2020.6.2修改

背时 发表于 2020-6-2 21:23:02

阿弥陀佛!

高嘉淇 发表于 2021-10-17 21:57:10

666

风一样自由(﹏) 发表于 2022-2-3 06:20:59

不                                 错

高丰 发表于 2022-2-3 09:21:48

市民戊戍戌 发表于 2022-2-14 10:33:2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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